人在花蓮接獲簡訊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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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一時趕不回台北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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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與父親通電話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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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還沒等我多說兩句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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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他就把電話丟給了印傭。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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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在這個世界上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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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我已沒有一位親到可以訴說當下心情的人了。失戀容易找到聽眾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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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但失親不能。安慰失戀的人可以用插科打諢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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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但弔慰不能。更何況那天還是大年初六。要清楚這大半生我們家裡的愛恨情仇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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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還有我仍在情傷的前因後果，才能了解我當時對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已近無言的精神狀態。我不知該跟誰說，只好發Line給前情人。已讀不回。生離死別我不陌生，陌生的是這種孤立。母親過世時身邊有父親。老友過世時有共同的朋友。但這一回，白髮送黑髮的父親已不再是能取暖的倚靠。連最後以為還可能有的一絲親密關係也都不再。我仍然走進了教室裡打開講義，甚至沒讓任何同事知道。以為這樣的假裝，會讓懸崖邊上颳的風不再勁猛，看看自己究竟能不動如山多久。這樣的我又捲土重來了。上個學期末，情人無預警分手，我撐著看完了學生在課堂上演出的《晚安，母親！》（‘night， Mother！）。從大學第一次讀到這齣普立茲獲獎名劇，我就說不出為何十分著迷，那是關於一個女兒決定自殺前，計劃好如何向母親解釋與道別的故事。說完那句「晚安，母親！」後，女兒進了臥室把門緊鎖，整個晚上都企圖制止女兒的母親在門外崩潰了，狂敲嚎啕，最後認輸了：「對不起，我從來不知道，你原來這麼不快樂……」槍聲響起。劇終。每隔幾年便會教一次這個劇本的我，當時卻彷彿在看著全然不同的一個故事。女兒整晚的耐心步驟，目的或許並不是讓母親心安。我看到的是所有拋棄者都必須先控制住整個場面，之後才能得以脫身的策略。被拋棄者從來都不可能聽得懂拋棄者所給的理由與解釋。因為那都不是真正的答案。被拋棄者越不明白，越能讓拋棄者對這段關係的厭煩，找到想要切斷的合理動機。消失即是死亡。所有要跟我們切斷關係的人，應該都當他們死了。然而不懂的是，那個如同劇中母親捶門呼喊「到底有什麼樣的恨？為什麼非要這樣做？」的角色，為何卻總是我？在意識還清醒的最後，哥哥給他的朋友發信，卻仍不想與我和父親聯絡。母親病危時他選擇不趕回見最後一面。自己要離去的時刻到來他同樣轉過臉去。拋棄者的角色，他果然有始有終。只是為了不被打倒而活著，是活下去的好理由嗎？發現自己罹癌後哥哥曾告知，他去做了基因分析，警告我要小心，因為顯然從母親到他，家族遺傳的特徵已具，且醫生說手足之間發病的機率極高。而當時我心裡唯一的念頭是，如果我也倒下了，留父親一人在世該怎麼辦？他除了初期失智退化外，沒有其他嚴重的病症，也許他會活得比我久。母親享年六十七，哥哥更年輕，才六十一。我知道自己不能倒。然而，卻總有另一個聲音冒出在冷冷問我：當一個拋棄者，有這麼困難嗎？，